年9月27日,北京中南海怀仁堂的授衔仪式结束之后,有两位刚刚被授予上将军衔的将军,正从会场中走出,可是走着走着,两人不知道说到了什么,不约而同叹起了气。
这两位上将都姓杨,是我军大名鼎鼎的“三杨”之二:一人是杨得志,另一人是杨勇,都是我军赫赫有名、战功彪炳的悍将。
而令他们叹气的主人公,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李祥。
图杨成武、杨得志、杨勇(从左到右)
李祥此人,少为人知,却是杨得志将军的拜把兄弟。
长征时,杨得志担任红一军团一师师长,李祥是一师一团团长。在那段艰难卓绝的长征中,李祥一直是杨得志的左膀右臂、得力干将。
年,杨得志被调离一师,李祥在继任一师师长陈赓、政委杨勇的麾下,继续工作。
但自从年春以来,两位将军就再也没有见到过李祥。若不是这次“失踪”导致李祥离开部队,他绝不会碌碌无名,后面至少也会有个中将军衔。
图红军剧照
可是,李祥却从大家的视野里消失了,没有他牺牲的记录,也找不到他的人影。
军内因为找不到李祥,便只好把他当作牺牲的红军干部,记载在牺牲将士的英烈榜上。
可是没有不久,他又莫名其妙地“还魂复活”了!
那是年,杨得志和杨勇两位上将,分别收到从湖北省江陵县熊河镇侯垱村寄来的信件,寄信人叫侯礼祥,自称李祥。
图强渡大渡河的油画作品
在信中,侯礼祥自称他是昔日的红军团长,强渡大渡河的十八勇士之一,曾经在红一军团两位首长的领导下作战。
两位将军收到信后,便确定他就是当年的李祥——那个英勇无比、铁血丹心的老部下,均甚为激动。
及至看到来信的缘由后,两位将军又不禁对老部下的遭遇深感同情与歉疚,遂回信给李祥,让其夙愿得偿。
从侯礼祥到李祥,李祥莫名其妙地失踪,失踪二十多年又再次“还魂出现”,不禁令人疑惑,这里面究竟有哪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图上世纪的湖北城市街头
侯礼祥出生在年,老家在湖北荆州市江陵县。他家里条件很一般,父母却仍旧供他读了四年私塾,这在当年那个年代,已经算得上是一个“文化人”了。
不料,在侯礼祥长到十二三岁的时候,父母双双离世,他就此成为了一个孤儿。
当时的侯礼祥已是颇有力气的少年,凭借着父母留下来的一些资产,再加上自己的辛苦经营,养活自己一个人倒也不是难事。
15岁时,侯礼祥离开了家乡,辗转来到了荆州,想要在这儿谋一份营生。
侯礼祥本以为自己念了四年书,还有一把子力气,干活又肯吃苦卖力,找到一份活计,应该不会太难。
可侯礼祥还是低估了社会的现实,及至他已经把带的干粮吃完,浑身上下空无一文,却还是没有找到工作。
侯礼祥其实找了很多家店,然而人家看他个头不高、面黄肌瘦的样子,哪里像是个有力气的年轻人?遂都拒绝了他。没想到,路边却有一个人看上他了。
他叫梁子,是个长得人高马大、膀阔腰圆的叫花子,其实是我地下党的成员,叫花子只是一个掩饰身份。
图上世纪乞丐照片
侯礼祥称他为梁哥,介绍自己叫“礼祥”,这是他家乡的叫法。在他们那儿,乡亲们大多都姓侯,所以只言名不言姓。
出来后,侯礼祥还是习惯于称呼自己“礼祥”。而梁哥却误认为,他叫“李祥”。
梁哥给他了几个铜板让他去买了些吃的,这让已经饿了很久的侯礼祥,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吃完东西后的侯礼祥,看梁哥没走远,遂跟他聊起了天。梁哥问清了他的实际情况后,就问他:“我要去汉口去讨饭,你去吗?”
侯礼祥自然连忙答应,对他来说去哪儿都一样,只要能不饿着就好。当时他没有想到,这一次的汉口之旅,却将他带上了一条崭新的道路。
图上世纪的沙市洋码头
当晚,两人从沙市洋船码头出发,从水路直抵汉口,梁哥把侯礼祥介绍到一家“招待所”。从那会儿起,侯礼祥白天负责招待来来往往的客人,晚上就补习文化。
年5月,侯礼祥得以“出师”,被正式派往江西,开始真正参与到革命工作之中。
次年初,在红军扩编的时候,侯礼祥在地方干部的举荐下,去到了红三军团五师十四团,成为二营五连的一个普通战士。
当年3月,在连长彭绍辉的介绍下,侯礼祥得以加入中国共产党。在反围剿战争失败后,侯礼祥跟着部队从江西出发,踏上了著名的万里长征路。
图红军长征照片
在此期间,侯礼祥成长得特别快,由一名普通士兵,先后在红一军团一师里,做到了班长、排长、连长、营长,乃至团长。
在抗日战争时期,他还曾担任中央军委与八路军总部警卫第一团副团长。
然而,侯礼祥自从结识梁哥之时,梁哥错将“礼祥”当“李祥”。一直到年他失踪之时,这十多年里,他用的都是“李祥”这个名字,而不是“侯礼祥”。
但为何,侯礼祥在十多年革命生涯里,一直不更改“李祥”这个名字呢?
图红军剧照
其中一个原因,上文已经提到。那就是侯礼祥家乡同姓者众多,大家只叫名不称姓,这似乎也是中国人的习惯。
另外,两个字的“李祥”,比三个字的“侯礼祥”,叫起来更容易上口。部队里大家都这么喊惯了,侯礼祥哪里知道,他们喊的“李祥”并非“礼祥”。
哪怕侯礼祥后来当了军官,也没有签过几次名字。因此,侯礼祥早先没有注意到,在部队里的名字是“李祥”,而不是“礼祥”。
后来侯礼祥发现了这件事,但他一想纠正,人家就把他和猴儿联系起来,说他像猴儿一样毛毛躁躁,办事不牢靠。
侯礼祥只好接受了“李祥”这个名字,安慰自己:不就一个名字嘛,李姓还更大气。
图红军部队旧照
在长征时期,侯礼祥所在的部队,是红一军团一师一团一营。这么多个“一”,并不是随便来的,更是因为侯礼祥的部队是主力中的主力。
当时的红一军团,军团长是林彪,一师师长是李聚奎,一团团长是杨得志,而一营营长就是侯礼祥。
毫不夸张地说,侯礼祥当时率领的一营,就相当于羽箭的箭头、子弹的弹头,他们永远走在大队伍之前,充当开路先锋、全军锋矢。
而作为先遣队,这是极其危险的,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这些都不说了,每每遇到敌军阻击,侯礼祥所部就是敢死队,誓要为队伍打通前进之路。
图红军战士英勇冲锋(剧照)
在这样的背景下,侯礼祥有机会参与了强渡大渡河、飞夺泸定桥、攻取腊子口等许多名垂青史的战斗。
有一部描写红军长征的话剧《万水千山》(年改编了同名电影),里面那位“泰山营营长赵志方”,他的原型就是侯礼祥。
长征中,侯礼祥曾经五次身负重创,其中有两次几乎濒死。
图根据地民众在护理我军伤员
一次是在攻打四川小河镇时,侯礼祥被敌人的子弹打穿了脖子,幸而避开了要害,被及时抢救过来。
另一次是在攻打陕西甘泉县时,侯礼祥的右大腿骨几乎被打断。直至红军会师后,侯礼祥才医院治疗休养。
侯礼祥痊愈后,部队提拔他为红一师十三团团长。所以后来侯礼祥的信中,便称自己是红军团长。
而他的老师长杨得志却从一师调到了二师。杨得志离开后,侯礼祥又在新的一师师长陈赓、政委杨勇的领导下继续工作战斗。
图抗战时期的杨勇
年冬,侯礼祥依照上级指令,到延安抗日军政大学学习。据侯礼祥后来讲述:他文化水平的提高,主要得益于在抗大的学习。
那是他一生中最轻松、最愉快的一段时光了,在那儿有中央首长给他们讲课,又能结识很多有意思的新战友。
比如长着一对又粗又黑眉毛的许世友,就特别有意思,两人凑一块时,发生了不少趣事。
年,侯礼祥在抗大结束了学习生活,调任到中央军委和八路军总部警备第一团担任副团长。不久后,侯礼祥又再一次于战斗中身受重伤。
图人民群众正在照顾受伤的八路军
在多年的战斗中,侯礼祥的身体明伤暗创无数,积累下了很多隐患。这一次伤势更为严重,且迟迟难以恢复。
而此时抗日战争打得如火如荼,但以他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负荷高强度的连续战斗。
年年初,李祥以身体受创严重、影响战斗力为由,向组织提出了申请,想要由前线调到后方,最终得到了组织同意。
李祥随之去到了武汉八路军办事处,时任办事处领导的叶剑英亲自接待了他,把他介绍给了湖北省党组织,最后由中共江陵中心县委负责。
图叶剑英旧照
这时的侯礼祥,已经十多年没有回过家乡江陵县侯家台。组织或许认为他初来乍到,需要重新适应情况,头一年没有给他分配任何工作。
但既然回来了,侯礼祥总得给自己找个着落。他家早已没了血亲,侯礼祥无奈投靠并住到了本家叔叔侯运才家。
也是在这一年,他娶了同乡农家女杨绪儿为妻,随后搬离叔叔家,租了堂兄侯礼太的一间瓦房安身。
随后,侯礼祥为了养家糊口,在老家开了一家牌铺。附近十里八村也没几处休闲场所,因此侯礼祥的生意还算不错,方圆数里的三教九流都纷纷聚集而来。
图上世纪,几名男子正在打麻将
人一多就龙蛇混杂,各种打着歪主意的人就冒出来了。
有人觉得侯大掌柜出去闯荡了十多年,肯定攒下了不少宝贝。于是想方设法,把侯礼祥藏得非常隐秘的一只皮箱给盗走了。
这只皮箱,是侯礼祥从延安一路带回来的,里面装的有什么呢?
有他的身份证明、军官证、残疾军人证、履历档案、来往红区白区的护照等,所有一切都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都在这个皮箱里面。
而至于那些盗宝的牌友,以为的所谓宝贝,诸如金条银元和大把钞票,那都是没有的。
图民国时期的一只皮箱
侯礼祥发现皮箱丢失后,心中清楚找回来肯定是没戏了,毕竟小偷可没有什么公德心。侯礼祥一气之下,把牌铺直接给关了。
他自己在家里整整闷了三天,开始悔恨自己为何要开这间牌铺,不仅招惹来一群无赖,还把他所有的归队希望都毁了!
要知道,他原本保存着这些证件,是想休养两三年,等身体彻底好转过来后,以图东山再起——或是回到部队继续领兵打仗,或是在地方做个地下党干部。
而今一夕之间,他十多年来用命换来的一切光荣标记,全部被贼人偷走。
在那个年代,丢失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即便侯礼祥再想归队,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的身份了。
图上世纪,湖北城市街头
好在,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就在此时,中共江陵中心县委书记魏西派人来了,上门一见侯礼祥如此忧心,便宽慰他道:没有证件也有办法,组织肯定会为他证明。
随即,给侯礼祥下了命令:要他速到监利县朱河镇洪湖地区,以国民党伪联保主任“侯文斌”的身份,打入到敌人内部开展工作。
年4月,“侯文斌”上任没多久,国民党师就攻克了监利县城和朱河镇,再加上我党在当地的两个重要地下工作者叛变,导致该地的地下组织分崩离析。
“侯文斌”和所有幸存的地下工作者,皆依照江陵党委的命令迅速隐蔽。
自此,侯礼祥和组织彻底失去联系,而他的身份,当时的江陵中心县委压根没来得及给他证明。
年7月,张秀龙所部挺进湖北潜江县,潜江距离江陵并不远,侯礼祥得知消息后,连忙赶往潜江打算回归队伍。
却没想到他正和张秀龙接上头的时候,敌人却正好袭击了熊口方向,张秀全遂立刻带军队离开,还差点把他当做是敌军的细作。
此后,侯礼祥多次找到组织想要回归。可当时知道他身份的江陵中心县委书记魏西、当初来找他的通讯员、叶剑英将军、当时担任伪联保主任时的联络员等人,此时都已经离开江陵。
在当地,根本没有人能为他提供身份证明,侯礼祥最终也没能恢复“李祥”的身份。
图40年代的湖北省荆州市中山路
转了好大一个圈,侯礼祥又回到了老家,仍是初时光景:没有一片属于自己的屋檐,只能租住在人家的房子里。
牌铺早已关了,他又不会耕地插秧。眼看老家是呆不下去了,又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无奈之下,侯礼祥来到几里外的普济镇,在小街上开了一家茶馆,藉此来赚几个钱养家。
后来,他还学会了一门篾匠手艺,在闲暇之余,编些竹篮、竹椅、筲箕等出售,以补贴家用。
至此,侯礼祥彻底认命了,也不再找组织证明“李祥”的身份了,就打算这样安安分分地过完下半辈子。
图市场上专门的篾器店
然而,世事偏不遂人愿。新中国成立后,中央一纸号令之下,全国范围内的土地改革和农业合作化运动浩浩荡荡地开始了。
这对于无数贫苦农民来说,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可对于侯礼祥来说,却是又一段悲催人生的开始。
侯礼祥因为“李祥”的身份没有得到证实,仍旧还是个农民,也就被召回了侯家台老家,以一个普通农民的身份来参加集体劳动。
前面就说了,侯礼祥生在农村,却没有做过农活。在从事农活方面,那是干啥啥不行,弄啥啥不精。没法子,人家只好让他去喂几头耕牛。
侯礼祥原来开牌铺、茶馆,好歹还是个小老板,也不用太受别人的眼色,侯礼祥都觉得有些憋屈,毕竟他曾经“牛气”过。
而今呢,一个昔日的红军团长,竟然要每天伺候几头牛。侯礼祥偶尔闲下来时,常常给乡亲们讲自己曾经在长征途中的光辉经历,说他打了哪些仗,见着了多少牛人等。
然而,乡亲们都不大相信,认为侯礼祥是在“自我吹嘘”。开始听还有些兴趣,可也耐不住他来回的车轱辘话,慢慢的也就烦了。
甚至有人反过来嘲笑他:“笑话讲讲也就行了,你还来劲了。你才出去了几天,就弄来一个红军团长,我还说我是红军司令呢?再说如果你真是红军团长,怎么会沦落到如此田地呢?我看,你就是有点神经病!”
图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生产队老照片
慢慢地,侯礼祥心里窝的火越来越多,看什么都不顺眼,尤其喜欢针对村子里的干部。往往芝麻绿豆大点的事,侯礼祥都能闹得村干部下不来台,成功地得到了村干部的“重视”。
他们以侯礼祥之前在朱河镇当过联保主任、在公社劳动期不老实、辱骂干部为由,对他进行通告监视。侯礼祥得知这消息后,一时间怒火中烧。
对自己进行通告监视,侯礼祥怎么能接受?他曾经在战场上南征北战十多年,搞得自己陈年旧疾一大堆,从来无怨无悔甘之如饴,如今却落得个被通告监视的结果。
然而,他此时什么也做不了,再闹的话只能让事情变得更加严重,这反而坐实了自己的罪名。
图年《人民日报》报道授衔典礼照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有天侯礼祥在上厕所的时候,看到了地上有小半张报纸,捡起来一看,是张不知日期的《人民日报》。
侯礼祥无心地一看,却有了意外收获!因为上面竟然有老首长杨得志、杨勇的名字,还是杨得志、杨勇被授予军衔的相关报道。
上完厕所出来之后,侯礼祥立马给中央军委办公厅写了一封信。
侯礼祥在信中讲述了自己的身份、在部队中的经历、怎样与组织失去联系、当下自己的严峻状况等,希望能与两位将军取得联系,让他们为自己证明老红军的身份。
图杨得志将军(领头者)旧照
信件一去,再无消息,侯礼祥颇有些灰心,本以为这又是一次徒劳。数月后,侯礼祥却意外收到了两封来信。而来信人正是两位老首长杨得志和杨勇。
这让侯礼祥一时激动得热泪盈眶,他终于可以证明他的“李祥”身份了。
他连忙顺着来信的地址,分别给两位首长寄出了一封“求救信”。
在给两位老上级的回信中,侯礼祥分别讲述了和他们各自相处过程中的一些印象深刻的事。尤其注重一些小细节,讲得有点有谱,以便首长进行甄别。
图大渡河勇士以及红军干部在宁夏合照
尤其是强渡大渡河一节,侯礼祥讲得十分壮烈:
“年,我在红一师一团强渡大渡河。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折戟沉兵,而我们胜利了。特将此心情回忆于下:大道依有道,诗书所不屑。钱财如粪土,肝胆硬似铁。策马渡悬崖,弯弓射明月。人头着饮酒,饮进点点血。”
侯礼祥这封信一出,才有了文章前半节,杨得志和杨勇两位上将,在把老部下李祥的名字载入英烈榜后,却又于年同时收到江陵县侯礼祥来信之事。
图杨勇(左)与杨得志(右)在一起
两位将军收到信后,看着那信中回忆的一幕幕,顿时打消了心中疑虑,确认寄信人就是他们老部下李祥。
侯礼祥和两位老首长通了联系,自此心里大定。毕竟有了两位将军的亲笔证明,他再也不怕说不清楚自己的身份问题了。
他对老婆杨绪儿吹嘘道:“我侯礼祥要是拿出两位杨大将军的亲笔信,恐怕那帮村干部们都能吓出尿来!”
然而令侯礼祥没想到的是,他和杨得志和杨勇两位老首长的下一次联系,却是在十几年以后了。
图杨得志将军旧照
而这期间,侯礼祥向大家出示了两位首长的来信后,大家却丝毫不相信,反认为是侯礼祥造假信件。没想到这些“求救信”却造成了反效果,侯礼祥为此又吃了不少苦头。
幸而在年,杨得志将军、杨勇将军以及前江陵中心县委书记魏西,纷纷为侯礼祥证明身份。最终于年,侯礼祥终于向世人证明了自己的身份,恢复了红军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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