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门前有一条河:洛河,属于黄河二级、渭河一级支流。我查了一下百度,这样介绍:“洛河为过境河,发源于定边县白云山,经吴旗、甘泉、黄陵、宜君等县,从白水县西北王家河村入境,流经北原、收水、纵目、史官、雷牙等公社,由狄家河进入白水、澄城两县交界处,于西固公社河滩村出境,境内流长59.5公里。河道比降2.9‰,河床平均宽度25米,在中部王莽寨处年平均径流量7.29亿立方米,流速为3.2米/秒。年平均输沙量0.92亿吨。民国十一年(),在阿文村东沟下筑起三眼桥。民国二十年(),在狄家河渡连建普济桥两次,俱被洪水冲毁。年重新在狄家河渡修建大型石桥1座,年在张家船渡筑起大型拱型石桥1座。”我的家乡便是这段文字最后提到的张家船,是洛河沿岸的一个小山村。
洛河有宽有窄,有深有浅。宽的地方有20多米,窄的地方有十米左右,深的地方绿幽幽的,不可测底;浅的地方石块连接,参差不齐,顺着可以走过去。小时候,我很少去河边,爸妈老师都不让去。听母亲说:每年夏天,总会有附近村庄的一两个孩子因为玩水溺亡。其实我也不敢去,怕水。
夏天的时候,河水涛涛不绝,流水哗哗,但如果下暴雨或者上游有大水,河水就会涨起来,河面宽阔,水夹杂着泥土浑黄污浊。而且会从上游沿岸冲刷河床、杂草等冲来大大小粗细不一的柴禾,甚至有一些树干。那时候,我们这个傍河的小山村交通不便,经济贫穷,每当发大水的时候,家里的精壮劳力都会在波涛汹涌的河两边找到可以站住脚的地方,穿着高高的雨靴,用叉子耙子等各种农具拦截打捞河里的柴禾木料,堆放在岸上较远处,等太阳晒干后,装在架子车上用老牛拉回家,烧火做饭。我们管这叫“捞河柴”。我的父辈有很多人其实并不会现代意义上的游泳,他们跟着他们的长辈学会了水性,可以叫“狗刨”吧了。他们用这样获取生活资料的方式生活了一年又一年,尽管干活熟稔,但其中还是有危险存在的。有一年,村里的一个赤脚医生在捞河柴时不慎掉进河里,瞬间不见影了。人们互相呼喊着奔跑着搭救,好在两公里的下游赤脚医生被一位水性好的大叔营救上来。赤脚医生有惊无险,却也惊吓过度,好久不能与人正常交流。他的母亲找来一位“巫婆”,村里人都叫“神婆”,给他招魂。“神婆”在赤脚医生落水的地方开始,手里拿着他的衣服走在前面,每走一步就会喊一声:“xxx,回来”,他的母亲则紧跟后面,接着答应一声:“回来啦”,这样一直走回家。我们一群小孩子都跟在后面悄然不做声,觉得神秘而膜拜。神奇的是,几天之后,赤脚医生精神慢慢就恢复了正常。
小学时,父亲带着哥哥在70多公里外的县城上班上学,那时候没有公交车,父亲只有一两个月才会骑自行车回来一次。家里只有母亲带着我和妹妹生活。每逢涨洪水时,母亲也会去捞河柴,虽然小点少点,加上洪水退去和岸边偶尔散落的一些小柴禾,总也有几筐子吧。由于地里活计多,母亲有时候傍晚下地回来才带着我们去河边取柴河,她用担子担着两大筐子,我和妹妹拎着两个小竹篓,能帮妈妈分担拿一些。我最喜欢这个时候了,尽管河边有些黑,但每次洪水退去,总会有很多萤火虫,在黑漆漆的夜里星星点点,像游走的星星一样,闪闪发光,朝我们眨着眼睛。每次我和妹妹总会捉几只带回家。有时候,我们还会在岸边找天然火石,看着两个火石擦拭碰撞之间迸溅的小火花。这些都是那么好玩,带给我们无限的乐趣,以致很少感受到拎柴禾的辛苦。
冬天时,冰雪覆盖,冷冻渗骨,对面山棱上挂满了一串串的冰溜子,远望去,阳光照耀着闪闪发光,如同一把把竖着的剑,河面上结着厚厚一层冰,胆子大的孩子在上面滑着玩,刺溜刺溜的一圈,也算是一种刺激的运动。我记得哥哥结婚那年冬天,哥嫂的朋友们在新婚当天婚礼仪式举行完就去后山的冰面上嬉戏,摔跤声、打闹嬉笑声一阵阵传来,荡漾着青年人独具的欢快与无忧,他们拍的合影中留下了一群风华正茂的青年踌躇满志的笑容。
上初中以后,学校在离家25里外的乡镇上,家里也搬到外地,我便很少回老家,也没有机会见到捞河柴了。而后来生活水平也慢慢提高了,几乎没有人再去冒着危险捞河柴了。捞河柴渐渐成为了历史。
河水依旧滔滔不息,夏天依旧涨水。我上高中那年夏天末尾,8月30日,我刚好在奶奶家。那天夜里因为上游下了特大暴雨,洛河被预报会有特别大的洪峰经过。傍晚,县上负责防汛的相关部门工作人员以及公安战士在村里动员,命令河两岸大桥两边的一些村民撤离到海拔较高的安全地带。但有一些年纪较长的大爷不愿走,说这么多年洪水年年有,从没有上过桥。最后在工作人员的严厉警告下他们终于撤离,但还有一些沉重东西诸如粮食没搬。那天晚上人们都没有睡,好多人都围在两岸高的地方注视河面,等待大洪水的到来。我在奶奶的窑洞里陪奶奶聊天。好像11点左右,听见哄哄的声音,洪水过境了。我和堂兄打着手电筒往村子下边方向跑去,全然不顾身后奶奶大声呼喊阻止的声音。等跑到两岸高处的人群中,看见洪水已经淹没了好多人家,两岸的人们手电筒打在水面上,一道道的光互相交汇,滔滔浑浊的黄泥汹涌而过,让我感受到大自然的可怕。就听见有人跺足喊着:我的粮食还在家里……咋这么大的水啊……
第二天洪水慢慢退了,村里的人们才发现,洛河桥两岸住户的窑洞距离地面约5米高的高窗之下全是被大水淹没留下的一片泥泞,大桥上的围栏全被水冲走了,那可是厚度约50多公分的实心石头围栏啊,可以想象洪水的力量。因为害怕桥不稳固,政府通知暂时封闭大桥,不让通行,南北交通受阻。而我也因此不能按时去50里外的另一乡镇高中去报到,晚去了一天去学校被班主任老师狠狠的批评了,丝毫不管原因。但我一点不后悔,因为那样的情景我很少经历,觉得很新鲜。奶奶说她长那么大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洪水。是的,那种情况应该很少了,因为从那以后至今将近30年光景,再也没发生过涨过桥面的大水了。
中学我去外地上学后,曾经有好几个同学问过我为什么我的家乡叫张家船,他们都说“村子叫这个名字,那你们那里一定有船啰。”而我也不明白为什么叫这名字,因为我从未见过船啊。问了父亲才知道,最早我家门前的那条洛河就是一个渡口,是有小船载过往的人们过河出行的。家门前那座大型拱型石桥是在年才修建而成的,至今仍是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后来因为修建铁路线,在后山开凿的山洞和河对岸建造了一座火车桥,专门供火车通过的。这条铁路线曾经连接了陕北延安和省会西安,除了运输煤炭,还有一列绿皮客车,速度极慢,从延安至西安至少得8个多小时,真是“朝发夕至”,而现在延安至西安的动车只需2个小时。可就在那些年代,这条绿皮火车的开通却是给西延铁路沿线村庄居住的人们出行带来极大的方便。年我开始在西安上大学,来回就是坐的这次绿皮火车,经济又便捷,唯一的缺点就是慢。动车虽快,但短途的小站是不停靠的,全程只有四五个大站经停。因此,直至现在,这条铁路依然在为沿线的群众服务。后来,我们有了家用小轿车,父母也搬迁到了50里外的乡镇上,交通便利,生活方便。我很少回老家了,再也没有坐过这趟绿皮火车。
成年后,我在高楼林立、交通拥挤的大城市工作生活,为了生存努力打拼,物质丰富了,出行方便了,却总觉得喧嚣和焦躁。每到节假日,周围总有很多人驱车前往几十公里之外的秦岭山峪爬山踏青。而我却总是在这样的土丘一样的小山之巅想念我的家乡,在那石块林立陡峭无比的山上,我和小伙伴们则踏着一条羊肠小道般的小径走到了山外,求学,工作,饮用那条蜿蜒绵亘的洛河水,生活,长大,灌溉梦想。
如今,我的家乡早已经面貌大新,黑油油的柏油马路从村边经过,有了齐整的小花园,红花绿树装点美丽了小村落。新农村建设后,政府实行移民搬迁工程,年轻人大都搬迁异地,而老人们却大多留下来守护着养育了自己一辈子的小村庄。曾经几次有事偶尔经过村庄,我总是停下车,走到河岸边,心情忽然那样平静安宁,看哗哗流过的洛河水,遥望我的家乡青山环绕、绿水汤汤,想起小时候洛河水猛涨的样子,想起那么多人捞河柴的情景,想起翩翩起舞的萤火虫,想起和同学在火车桥上时,恰好火车呼啸而过,那种紧张和刺激的少年时光,想起我慈祥安谧的奶奶,想起纯朴善良的乡邻,仿佛时光又让我回到了童年……
作者简介:赵琴,陕西白水人,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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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办:渭南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主编:赵粉绒
本期编辑:赵晓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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