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暑假回老家,约上几个发小一起到村后山里的“后河水库”去看看,与自然亲近,与大山亲吻,与绿色同行。当我看到漫山遍野那茂密的树木、野草,特别是夹在树林中的荆条,记忆的闸门瞬间被打开,四十年前村里人割条子,编筐子、到窑头煤矿卖筐子的往事,顿时浮上眼前。
在农村,过去一些能让人养家糊口的老行当,老手艺,比如木匠、铁匠、编织匠等等,在科技进步日新月异的洪流中,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有的已濒临失传或彻底消失,有些甚至已经绝迹,如今只能用童年的印记去追忆了。
我说的筐子,并不是今天用塑料做的装水果的那种四方筐,也不是那种能挎在胳膊上的圆形带系的笼,而是改革开放前澄城尧头各社办煤矿井下采煤用的筐子,纯手工编织,呈长方体形状,长约1米,高约9寸,底宽1尺,口宽1尺3左右,结实耐用,像猪槽一样上宽下窄,便于工人装煤卸煤。
人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上世纪70年代,好像是村里丁姓人家不知怎么获得了这种需求信息和编织技巧,开始编筐子,编筐子是一门技术活,可不是大多数人都会的。后来村里有几户心灵手巧,或者是日子过得特别艰难,被逼无奈的人,加入到这个“杀条子、编筐子”的副业当中,全村也只有几户人家干上了这种又累、又讲技术、又能挣钱的行当。
条子,就是编织筐子用的荆条,性柔韧,不易断。杀条子是村里人的叫法,其实就是割条子。秋天漫山遍野的花草树木显得格外繁茂,多么美好的风景啊,然而人们那有心情赏悦,荆条丛就在其中,足有一人多高,迎风摇曳。荆条足有手指来粗,笔直顺溜。我们所在的赵庄镇寺庄村紧靠黄龙山,本来也不远,但是当时这种事被当做资本主义尾巴,会被批斗没收的,所以天还未亮,人们就带上磨好的镰刀、绳索和干粮偷偷上山,晚上才回来。
站在大山的阴面,开始用心挑选粗细均匀,大小合适的条子,一根一根的割下来,再把枝叉和叶子削干净,只留下光溜溜的杆子。饿了就吃口背来的馍馍,渴了就到山泉处捧上冰凉的甘泉水喝。
说实话,我胆小,最怕打雷下雨,又担心碰到虫子甚至蛇什么的,因此家长一般不让我去,村里就曾发生过几个女孩子割条子被暴风雨阻挡在山沟里,整整一个晚上回不来的事。而我的二哥每逢星期天,就和同伴上山去,在他的心中,这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啊,既能给家里带来收入,又能看山里风景,这真是有不一样的心情,就会有不一样的感受。
记得有一年腊月三十,人们都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村里一部分人包括我的父亲却领着我们兄弟几个上山了,山的阴面积雪很厚,我只记得鞋里灌了许多雪,又冰又凉,走一步又吱吱响。为了自找乐趣,父亲边干活边给我们讲故事,我只记得讲的是朱元璋小时候要饭怎么怎么的。
第二道程序就是编筐子,人们利用晚上时间偷偷的编,尽管人们白天已经很劳累,一旦进入了这个小小的天地,浑身的劲就来了,有时候简直不是在劳动,而是在倾注一种热情,是的,这里的每一点收获都将属于自己的,只要能切实的得到收获,劳动人民就会产生一种艺术创作般的激情。编筐子是真正的技术活,会的人并不多,搭底子、编帮、收沿,一点都不能马虎,尺寸大了小了都卖不了。晚上在黑暗的煤油灯下,人们蹲在地上,先编筐底,底要平要密要匀,底面大小合适时,再把剩余部分均匀着力慢慢屈起来竖直,成为竖经,再往上一根一根编横径,荆条之间根稍衔接需连续不断,编成框身,上宽下窄,最后编筐沿,筐沿有讲究,把竖径的根部一撮撮拧成麻花壮,用镰刀尖把横径撬开一定的缝隙,嵌进去压紧,不能露出条子头来,收沿需要很大的力气,手上没有一定的劲,是干不了的,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技巧。
筐子编好后,先保存起来,等到了一定的数量再去卖。保存也是有技巧的,因为那时候一旦被人知道是会当作资本主义尾巴没收的。那回,村里经常召开社员大会,对从事编筐子的几户人家大张旗鼓,挨门挨户搜查没收,孩子们不懂事,只是跟着看热闹。有藏到柴堆里面被搜出来的,有藏到红薯窖里面被搜出来的,我家的埋在案板下面的煤炭里,幸免于难,也许他们心知肚明,不去查罢了。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卖筐子,我13岁那年寒假,曾跟着父亲去窑头卖过一次筐子。半夜12点刚过,父亲就用架子车整整齐齐的装上35个筐子,摸黑上路了,装的又宽又高,摇摇晃晃,当时全是土路,没走多远,车轱辘就脱出踏槽,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抬好回正,我就这样跟在后面走,有时也趴在筐子上,走到县城大约凌晨四五点钟,我第一次看见县城的路灯,像星星一样照着昏暗的大街,我充满了好奇,也心生无限的惆怅。
从赵庄到窑头,约60多里路,北高南低,一路下坡,经过县城往西,就要下镇基坡,看着如此陡峭,弯弯曲曲的沟坡,我的印象只有害怕和惊恐。幸亏车子的尾部装有拖圈,我站在车尾拖圈上以增加摩擦力,父亲用肩膀扛着车辕,车尾摩地,慢慢的一步一步向沟底走。
大约早晨七八点钟,终于到了目的地——尧头河口,吃过饭,第一个矿说货还多不需要,老父当时就不知所措。还好,赵庄矿上的人领着我们拉着筐子从沟道里往上走,一个矿一个矿的问,终于有一个矿上说正好用完了,于是谈好价钱,每个两元,共70元。别提我有多高兴,拿到钱的一瞬间,我看见父亲眼里含着泪花,那一定是高兴的泪水。是啊,多少个日日夜夜的辛劳,多少个提心吊胆的煎熬,终于有了回报!这可是一笔特大的收入,全家人全年的生活费,特别是几个孩子上学的学费都有了,那时我一学期的的学费才8元钱。
当然,我们算是幸运的,村里有几户人卖框子的经历,比我们更心酸,曾有人卖不了露宿街头几天几夜的,有人在返回来的时候,由于全部是上坡,累倒在路上的,有淋雨的,有冒雪的……
是的,幸福不会从天而降,劳动让贫困转变,勤劳让人的生活美好。只有亲身经历才可以感受到劳动给人带来的那份喜悦、充实和满足,今天我们更应该而且必须敬畏那些靠勤劳的双手一步步发家致富的劳动人民,敬畏那些为城市发展日夜辛劳的成千上万的打工者,敬畏那些各行各业的劳动者。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朴实无华的编筐手艺,展示着劳动者的智慧,穿过岁月的痕迹,沉淀在往事的剪影中,如今各社办煤矿早已停办,剩下的大矿井下采煤早已被机械化设备取代,既不用人力拉,也不用筐子装,筐子也就淡出了人们的视线,慢慢的也逐渐被人遗忘,这种能养家糊口的编织手艺也就绝迹了,但是那份早年在心里扎根的情愫,却时常让我回忆。再也回不来的时光,就像这荆条筐一样,辉煌过,付出过,承载着一段岁月的变迁。
往前看是无尽的繁华,回头看光阴如画!
姬创宪,澄城赵庄人,中学高级教师,澄城县作家协会会员,热爱文学,热爱写作,热爱生活,文章多见于网络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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